奧斯陸日記(二):像是在綠野仙蹤的小房子裡

--

8/29

哈嚕,又是我,在這裡第二十天,晚上煮飯差點把廚房燒掉,但是沒事,一切都還在可以挽救的最後邊緣,老天爺對我很好,把所有體驗控制在好玩的最最極限,再多一點點就毀了,算是又學到一課。

最近這一個禮拜,逐漸安定,煮飯、運動、寫字、唸書,我跟室友說最感覺安定下來的時刻是我很清楚如何到市區的交通方法,終於不用每走五步低頭查手機地圖。但這也不是麻木,到了城裡有點陌生的地方,看到不同的風景也還是很感動,看到水面閃爍會想哭,看到最接近夕陽的時刻會開心到笑。我允許自己繼續露出死觀光客的驚訝表情,允許自己停留,或是用相機花過多時間對焦,慢慢拍幾張照。城市很大,能慢慢散步閒晃的地方還好多,新鮮尚未退去,而漸漸長出的熟悉體感是時間最棒的禮物。每天都是一種練習,每天都可以從小小的選擇裡學到,或許很小很笨很基本,但很重要而且我覺得能用一輩子的事。

我跟幾個朋友說過,好像存在在任何一個城市,對現代人來說差異性不大 — — 任何一個,只要你在的地方不是你來的地方。

高樓、巴士、捷運、反光櫥窗、難以辨認的廣告、垃圾桶、煙蒂、路人。比起真的遇見這些元素,你早就對他們熟悉了。我所熟悉的生活,是現代視覺產物,不是我的經驗累積。這就是為什麼一切這麼容易,因為媒體把你訓練得善於模仿。只要嘗試擺放手腳,像是布偶演戲,如果演得合群,濫竽充數,不會有人抓到你,質疑你的存在,你能過得看起來像是在過日子。

而我也了解,短短二十幾年累積出的我這個身份、這個小小的人偶,要隨便置放在任何一個城市舞台上,對任何人、或是對更大的、更絕對的、更具神性、或根本不存在意志的宇宙來說,根本不影響絲毫劇情行進。簡單來說,如果沒有網路,不能真的對我認識的誰說上幾句話,對他們來說,我是活著或是死去,就只是一句簡單的、沒有重量的直述句,因為無論事實如何,我不存在。

在這一切走到今天之前,你要怎麼確認八千七百公里外的一個人在幹嘛?

是誰定義存在 — — 我肯定我的存在,但是當我的存在沒有覺得重要的人見證,而見證我存在的人不在意,這一切放得更宏觀來看,意義在哪?我沒辦法給出答案。在台北的時候,有些人的確也還存在,但在我的定義裡可以死了,只要我沒有遇到就好。我想在別人的思緒裡,我可能也用這種方式倏忽而過,因為沒有差。

我不覺得我想太多,這些問題對我來說,直接來自體感。特別是當我剛醒,朦朧看著這個小小宿舍房間,感覺好像處在綠野仙蹤裡被風吹到另一個世界的房子。我知道:這是椅子,這是書桌,這是我買的燈,這是我養的盆栽,這些是幾個月前在台灣的朋友幫我拍的照,這些物體都有名字,對我來說有脈絡,我熟悉,我認識,我知道為什麼。可是這個房間以外的一切,這一切,更多的就不是了。

我會發一下呆,然後下床跟自己說不要想了。日子依舊,太陽一如往常很早升起很晚掉落,樹葉飄蕩,路人熱愛運動,每天用最快的速度背著登山裝備在路上慢跑訓練體能。狗在叫,流浪漢在中央車站前的路口乞討,車遇到行人停下,超市七點開十一點關,輕軌約三分鐘一班。我有所感覺,看著浴室鏡子裡的人皺眉而她也皺眉。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感覺,難以收攏,有些我忘記有些晚上寫下。

我還在學,每天都是一種練習,我還有很多能學。

--

--